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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友聚会,忆旧中又说到白桦。 白桦这个名字70后知道的不多,而40岁以上喜欢文艺——至少喜欢电影——的人不知道的也不多。白桦是位神童,16岁就发表诗作,50年代,担任昆明军区创作组组长、总政治部创作室创作员,在写电影《山间铃响马帮来》之前已以大量的诗作、散文、小说蜚声文坛了。就像红颜薄命一样,神童大抵也命运多桀。反右运动枪打出头鸟,和刘宾雁、王蒙、邓友梅等青年作家一样,白桦理所当然地中弹,成了右派分子,被发落到上海的电影厂去当钳工。64年白桦神奇地再穿军装,到武汉军区话剧团任编剧。但好景不长,文革当中,江青这个武斗肇始者诬指他写了一首长诗《放开我吧,妈妈》为造反派武斗摇旗呐喊,断喝一声“白桦还在跳!”于是白桦又被打入牛鬼蛇神之列,监督劳动改造,当然创作权也被褫夺。就在这之后的1973年,白桦和武汉军区文工团的几位同志来到我们162师宣传队。 我第一次见到的白桦居然是他近乎赤身裸体的“写真”形象。早几天队里宣布了军区文工团来人辅导我们基层文艺工作的消息。但来谁,多久来我们是不清楚的。那天中午我去厕所,到门口看到一滩水往外流,又听到哗哗的泼水声,很奇怪。待进门一看,一个只穿条裤衩的人站在储水池旁边,正用脸盆接自来水冲澡呢。这人中等个头,两臂和腿都长,身上筋肉结实,皮肤被冷水激得泛红。他那脸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深目,高鼻,阔嘴,一把花白蓬乱的头发从头顶两边分开,湿漉漉地滴着水珠。我马上联想到漫画里那个美国佬山姆大叔的形象——只差一撮山羊胡子了。看着他被冷水刺激得直呵气,我说“当心感冒啊”。他摆摆手:“习惯了”。哈,这就是说他也和我一样常年洗冷水澡,那是需要点毅力的。就这点我一下子就喜欢眼前这个人了。 下午全队和军区文工团来的同志见面。师文化科长一一介绍。带队的是作曲的余林卿,其他有话剧队的马学士(就是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里演那个“陈世美”排长陈喜的演员)、老陈等5个人。我记得在介绍白桦时连“同志”两个字都没舍得给他,称他“白桦,老白”。这时的白桦穿戴齐整,军人仪表加儒雅气质,引人瞩目。他站起来,背微微佝偻,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显露了一点傲然之气。称他“老”白倒也恰当,头发花白,两手青筋毕现,脸上皱纹也不少,看起来像50多的小老头儿。现在知道,他那年才43岁。环境比岁月更催人老啊。再以后熟识了,老陈告诉了我不少白桦的事。他说,白桦在军区大院可是个知名人士。哪家水管出问题了,就叫老白来修。灯不亮了,“叫老白来!”。把他发配到锅炉房,结果烧得火旺气足还省煤。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老白那手既能舞生花妙笔,又能把车、钳、水、电、锅炉诸等工种干得老师傅们都叫好,他是门门懂、样样精。老陈还说,白桦的人缘很好。他对谁都不卑不亢,保持着尊严。别人有困难他都乐意用那双“万能手”去帮助解决。在当时的政治高压下,人们不敢和他多接近,但我看军区来的几位同志对他是很尊敬的。落难中的白桦依然挥散着他的人格魅力。 这之前我们队已经在写一个以炊事班生活为题材反映团结主题的小剧,但执笔的战友功力欠缺,听来听去大家对这个故事不满意。现在好了,我们师宣队可不管白桦有没有创作权,一把拽住他编剧。白桦没有推辞,一头扎进师招待所的房间里去创作了。那几天晚饭后都没见他慢悠悠晃来晃去散步的身影。有一天招待所站岗的哨兵惊慌失措地报告,说隔窗看到那军区来的“老首长”在痛哭!这还了得!警卫连长马上去看视,果然,白桦正面对一摊稿子泪流满面。跟着,文化科的干部来了,他对警卫连解释,作家写剧本,要投入感情,剧中人笑他就笑,剧中人哭他也哭。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哭,也让我们看到老白对这个剧的尽心。不过我后来演这个剧时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令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地方。是不是重新又能握笔写剧这件事本身给这位诗人的感触所致呢?不得而知。剧本出来了。是独幕歌剧,剧名叫《小磨飞转》。白桦一朗诵大家立刻被“镇”住了。只听那序曲吧: 幕儿轻轻拉, 琴儿轻轻响, 展开了, 展开了春光明媚画一张。 阳光透绿荫, 绿树丛中粉白墙, 一排营房多齐整, 尽在那林中藏。 为什么, 为什么听不见喊杀声, 只听得一盘小磨, 呼噜呼噜, 呼噜呼噜不住响。 磨声引出一则戏。 故事虽小情义长—— 这一段很贴切地写出我们营房的美,是成天喊着“一、二、三、四!”,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战士们很少欣赏得到的诗情画意。这在那个时代的部队文艺作品中是很难得的。后面半个小时的戏里,炊事班长和新战士闹矛盾的故事被老白写得情节曲折生动,角色个性鲜明,戏很抓人。大家都折服——作家就是作家呀,这才叫水平!我们对老白简直是崇拜了。接着老余作曲,老马导演,我们很快排出这台戏,各部队看了没有不叫好的,说师宣队节目面貌一新了。粉碎四人帮后白桦发表的第一个新作品就是这部《小磨飞转》。当年我有些疑惑。白桦多年被禁止写作,怎么一上手就出佳作,毫无生涩之感?过后我明白了。有的人可以捆住他的手,但是锁不住他的心;可以奴役他的身体,但禁锢不了他的灵魂。白桦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劳动改造的同时,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生活,解析人物,积累素材。他在心里写诗、做文、编剧,一旦机会来临,作品必定喷薄而出。 我们和老白混熟了后根本没把他当成“特殊人物”。排戏之余听他讲些奇闻趣事,和他一起散步,有好吃的东西也“孝敬”他。他则来者不拒。有一天我和几个战友在师大院围墙尽头发现地上掉了些嫩核桃,带回来敲开吃。老白看见了说“好东西啊,我尝尝”,就一个接一个地吃开了。见他喜欢,我就说还有,在树上。他一听也不管什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推我们再去搞点来。结果我们给他又弄来一挎包。他就旁若无人地边看我们排练边砸核桃,吃得两手黑乎乎的,一双鹰眼眯眯的,要多得意有多得意,那表情就像孩子般天真。我暗暗发笑,心想,这大概就叫“文人无行”吧,如果老白善饮,又早生1750多年,一定会和阮籍他们混在一起,凑成个“竹林八贤”的。这期间老白的本事、本性不自觉地也显露出来。有个叫张磊的战友,他演出服不知被什么油漆染得五马六道的,肥皂搓、汽油揉,折腾半天弄不下来。白桦看见了,呵呵一笑,跑到卫生所也不知拿了几颗什么药来,化成水,抹上去,不一刻染花的部分就很神奇地干净了。有一次大概是采访吧,师里的车送他去林县。哪知到县城边,他就叫小车返回,司机还在莫名其妙呢,他自己竟骑上三枪自行车绝尘而去。他天性就是无拘无束,率性而为的啊。
就和说来就来一样,两个多月后白桦他们说走就走,那年头不像现在,没有搞什么告别宴会,欢送会之类的仪式,所以和老白话别的机会都没有,从此再没有见过他。 经过文革苦寒之后的春天终于来到中国大地。顶霜沐雪的白桦终于可以舒展枝干吐出一树绿叶了。1979年后,老白的诗集、小说等作品如雪崩、如飞瀑倾泻在苏醒的文坛艺苑,光电影就有《曙光》、《今夜星光灿烂》、《苦恋》、《孔雀公主》四部。可以想象他的奔放与喜悦。不过乍暖还寒,不久,一股寒流又向他逼来。有人将他和别人合作的电影《苦恋》与当时的资产阶级自由化搭上了界。一位要人很生气,问题很严重。好在时代变了,人们对整人那一套已经烦了,对白桦的批判只是蜻蜓点水,始终没搞起来。这对经历多年磨难的老白根本不在话下,依然笔耕不止,直到80年代末。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白桦。这就是知识分子。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落难而不落魄!虽被打翻在地,仍是一腔热血,不失报国之志,笑对苦难,认真生活。白桦就是一株亭亭玉立的白桦树。在冰封雪裹的严冬,它的根抓牢大地,吸允着水分营养,积蓄着生命力,到大雁北飞时节,它舞动绿枝呼唤东风,参加春之歌的合唱。 白桦在给他儿子的信中引用了帕斯卡尔《思想录》的一段话,“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人囊括了宇宙。”之后他这样写道:“我也不过是一根苇草。虽然飓风永远都试图折断我这根脆弱的苇草,有时甚至把我压得倒伏在泥土上,最终我还是站起来了,因为我有思想,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有思想了。” 我想,做人就要做这样的人。
附:白桦部分作品录 长篇小说《妈妈呀,妈妈!》、《爱,凝固在心里》、《远方有个女儿国》、《溪水,泪水》(译有英文版)、《哀莫大于心未死》、《流水无归程》、《每一颗星都照亮过黑夜》, 诗集《金沙江的怀念》、《热芭人的歌》、《白桦的诗》、《我在爱和被爱时的歌》、《白桦十四行抒情诗》, 长诗《鹰群》、《孔雀》, 话剧剧本集《白桦剧作选》(内含《红杜鹃,紫杜娟》、《曙光》、《今夜星光灿烂》)、《远古的钟声与今日的回响》(内含《吴王金戈越王剑》、《槐花曲》、《走不出的深山》)、《一个秃头帝国的兴亡》(译有英文版本),《孪生兄弟电影剧本选》, 散文集《我想问那月亮》、《悲情之旅》, 短篇小说集《边疆的声音》、《猎人的姑娘》, 中短篇小说集《白桦小说选》(译有法文版)、《白桦的中篇小说》、《沙漠里的狼》, 随笔集《混合痛苦和愉悦的岁月》, 电影文学剧本《山间铃响马帮来》、《曙光》、《今夜星光灿烂》、《苦恋》、《孔雀公主》(均已拍摄发行,并译有外文版本), 演讲集《白桦流血的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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